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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熟男女(这里没有善男信女)第56章寄生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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摧毁一个男人的最有效办法,从来不是掏光他的口袋让他净身出户,而是彻底摧毁他赖以生存、引以为傲的事业。

人为刀俎的场合,孙涵涵模模糊糊记得自己最后的答案是:好,我答应你。

“明智的选择。”曾诚赞许一笑,“那接下来的几天,看戏就行。”

周斌的主业是娱乐法,服务对象不是明星就是影视公司,他在这一行经营不过6、7年,之所以能成为小有名气的合伙人,一方面在于国内影视行业起步晚、问题新,市场蛋糕尚未被老牌合伙人们瓜分;而另一方面他的迅速崛起,全仰仗曾诚在传媒圈的广阔人脉。

别的律师习惯低调,但娱乐法律师则不然,由于常年替各大明星维权、发布律师声明,知名娱乐法律师的微博粉丝数量甚至不输网红。周斌本来高调,加上颜值在一应中年大叔里算是出众,自去年因缘巧合给几个流量发了律师声明上了热搜后,更是粉丝暴涨。

曾经与曾诚恩恩爱爱,有媒体朋友也卖了面子,给明星写通稿时愿意偶尔提周斌一笔,将之称为“年上版何以琛”。只是“年上何以琛”此番落马,先是非法移民丑闻爆出,然后被警察带走,最终不得不发了微博试图澄清,几家艺人的粉丝不乐意了,虽然委婉,但最热评论还是变成了颇有怨气的一句:“希望周律师严于律己,不要影响到我家哥哥。”

曾诚工作久了,娱乐传媒圈,手中掌握最多的就是八卦。各家明星艺人背地里什么情况,基本心知肚明。

三天后,周斌重点服务的客户之一,某已婚的中年三线男演员黄江平被曝出嫖娼进了局子。举报人是热心的朝阳区群众。

消息凌晨爆出,第二天上午当即爆了微博热搜。

国家刚刚颁布了对“劣迹艺人”的限制令,这几年一旦爆出丑闻的艺人都得脱层皮,何况此番黄江平又是涉黄加上婚内出轨。接二连三的艺人进去又倒下,很快热心网友又在收录的《现实版监狱风云》海报上新增了黄江平一笔。

到了下午,随着警方正式通报,黄江平的监狱正面大头照也被记者挖出曝光。网友一边吃瓜一边唏嘘还好黄江平最近没什么作品,否则制片方等各路金主得要想办法紧急公关了,至少着手撤热搜是一定的。可怜了黄江平在这个时候被爆出来,背后没有任何利益牵扯,连个想捞他的人都没有。

好在本来黄江平也只是一个三线明星,哪怕是对于成为“法制咖”这样劲爆的新闻,网友也很快失去了注意力,正当“#黄江平嫖娼#”的微博热词一点点下降时,到了周五下午3点——社畜、大学生、中学生无心正事集体摸鱼的黄金时间,另一条热搜词默默登上了微博榜首:

“#什么样的律师就有什么样的客户#”

点击进去就是某段子手营销号发布的一条长微博,附带着几张截图与照片。大概内容为:某某律所的知名娱乐法律师周斌曾作为黄江平的代理人,替黄江平进行多次名誉权侵权维权,可他却在今年与黄江平前后脚被朝阳区派出所拘留,黄江平是嫖娼,周斌是打人,一个涉黄一个涉黑,果然有什么样的律师就有什么样的客户。

搭配着两张照片里,一张是黄江平的监狱正面大头贴,另一张则是周斌的监狱正面大头贴。相似的背景、相似的神情、相似的年龄。

霎时,周斌的微博炸了。

第一波炸开的是周斌的粉丝们,纷纷质问:不是说去警察局是为了作证吗?怎么营销号却甩出了你的治安处罚决定书?太令我失望了,取关。

第二波炸开的是无聊来看戏的吃瓜群众,对周斌的全部律师声明一阵冷嘲热讽,诸如:哟,自己的权利都没维护好,就来帮别人维权?以及:知法犯法这四个字怎么写你知道吗?法律学到娘胎里去了?……

第三波炸开的则是饭圈女孩:周斌的客户里不少流量明星,本以为周斌是自家哥哥的守护神,没想到却是这么个糟心货色,给黄江平代理名誉权侵权,黄江平进去不说,自己也被搞了进去。这样一个扫把星怎么配为自己的偶像发布律师声明、惩奸除恶?很快,周斌的微博就被训练有素的饭圈女孩占据,整齐划一表示:“律师周斌的一切行为与其客户无关,抱走自家哥哥,心疼!”

与此同时,艺人经纪人的微博私信箱、各大粉丝群也迅速涌进了各大粉丝团的心声:“娱乐法律师那么多,千万不要让法制咖影响了艺人啊!解约吧,换一个律师!拜托了!”、“实在不行我以后学法律,哥哥的一切由我守护!”……

演艺圈的艺人最看重的就是名声,最怕坏的,也不过也是名声而已。

曾诚坐在沙发上刷着周斌微博的评论,欣喜地发现他早已狗急跳墙,开始对回复不友善的网友大量拉黑,并迅速将微博设置为了“仅关注可回复”。忍不住摇了摇头叹息:“啧啧啧,傻。舆论这种事情,哪能那么容易压得住?越是强压,反噬越大。”

个体面对舆论,就如同面对海啸,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席卷而来,再夺走一切。一个人的声音太弱小,任何的抵抗都是无力。

周斌虽没有能耐抵抗众人,但还是捋明白了背后的事情,气势汹汹打给了曾诚,开门见山就是:“你特么搞我?”

“这和我有什么关系?”曾诚在电话那头无辜地问。

“黄江平的事情是你告诉狗仔的吧?他常年在A会所乱搞别和我说你不知道!你吃准了他最近会有动向,找了狗仔跟踪,又第一时间报警举报,把他给整进去了!”

“这话就好笑了,我和他无冤无仇,没事坑他干嘛?”

“因为他是我的客户!你明知道我前两天进了局子,你想让我的客户也进去。是你,是你把这些消息透露给营销号!你明明知道明星艺人们最看重名声、运势,你这是想借着他把我搞臭!把我搞黄!!”周斌的声音歇斯底里起来,他确实被搞臭了、搞黄了,从出拘留所开始,就无一件事顺心,今天的事情被一步步放大,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:这是娱乐圈,最现实最功利最残忍,他的粉丝们会离开,艺人们会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,他的名誉与可信度将一落千丈,他在娱乐圈苦苦经营了这么久的事业从此化为乌有——

无论他曾经写过多么犀利又精准的代理词,无论他曾经多么漂亮地维护了艺人的权利,无论他的专业功底多么扎实、经验多么老道——都不重要了。娱乐圈不是一个只看实力的地方,曾诚比他更知道这个圈子的运行法则,比他更知道圈子里的人更喜欢什么,比实力更重要的是好名声、是观众缘,这对于无论是艺人还是艺人的律师,都一样。

摧毁一个男人的最有效办法,从来不是掏光他的口袋让他净身出户,而是彻底摧毁他赖以生存、引以为傲的事业。

“是啊。我承认。”曾诚握着手机,忽然笑了:“你知道吗?如果你今天不是娱乐法律师,是普普通通的商事律师,或者只是个金融法律师、并购律师,哪怕是个刑辩律师,我都没有办法对你的事业有任何的影响。我能做的,撑死了是好好打这个离婚官司,让你的过错多一些,让我分到手的财产多一些,而已。”

周斌一噎,不知道她想说什么。

“可是,你偏偏就是做娱乐法,偏偏你的客户就是我最熟悉的那班人,偏偏你混得就是我最熟悉的娱乐圈,偏偏我动动脑袋,动动手指就可以蝴蝶效应一般对你的事业产生致命的影响。周斌,你在来质问我之前,你想过这是为什么吗?”

“你肯定不愿意好好想想的。来,周斌,让我告诉你——之所以今天,我有这个能力毁了你的事业,是因为,你的事业本来就是依托我而建立起来的。你的领域、你的客户,你之所以在这个圈子里如鱼得水,都是因为这十多年来你在不断地依靠我!你在不停地利用我!”

“而今,我不过是把曾经因为爱情而给予你的一切,全数收回了而已。”

你不过是二十年来长在我身上的寄生虫,你如今的歇斯底里与愤怒,只是寄生虫被剥离宿主时的惊惶无助罢了。

“对了,法院一会儿应该会给你发传票。我们的离婚案,下周三开庭。”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安静,曾诚不知道他是否在听,说完了全部想说的话正打算结束通话,没想到那头却传来了几声抽噎。

曾诚一愣,他哭了?

然后听见电话那头响起了一声深情又伤情的:“宝宝…”

“宝宝,你真的不要我了吗?你真的那么恨我,要把我赶尽杀绝吗?…”

“宝宝”这个称呼,周斌只在热恋的时候叫过她,那时每次听到,她的心都要化掉。然而时隔将近二十年再听到这个称呼,当两人从亲密无间变成势不两立,当最亲呢的情话变成对方投降时举起的白旗,曾诚心下一酸,默了默,没有回答他。

周斌见她沉默,又继续开口,声音温柔带着磁性,是一贯在法庭上说服法官的腔调,他亦希望劝服她:“宝宝,十几年的夫妻情分,我只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而已,你要离开我,没问题,可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狠绝呢?你知道我没了事业不如去死!难道只有我活不下去了,你才满意?”

问句里藏着委屈,仿佛在以死相逼。

电话那头安静了好久,两人相顾无言,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,就在周斌以为她要被自己说服的时候,忙音响起,曾诚摁断了电话。

两人的离婚案开庭时间定在周三下午1点30分。

孙涵涵作为证人无法旁听庭审,由另一名助理律师陪同着坐在休息室里,等待质证环节开始时法庭传唤。助理律师还是在校实习生,这个案子跟着杨律师做了检索以及基本案件准备,本来离婚案件就离不开家长里短的狗血,但第一回见到小三来给原配作证,在一番狗血之中还打足了鸡血。

她给孙涵涵倒了杯水,一边安慰一边偷偷打量她——算是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“小三”真人,比如眼角眉梢确实有点媚气,长得嘛,是真的好看,气质也是柔若无骨型,能够激发男人的保护欲。递水的时候接触到了孙涵涵的手,一片冰凉。

鬼都看得出来她很紧张:直直坐着,脸看着窗外一动不动,甚至连手机都没心思玩了,她的脚尖触着地面,以一个很不稳固的姿势坐着,这样的坐姿加大了她的不安,她的双腿也在不经意地微弱而迅速地颤动着,仿佛她虚弱的神经与内心。

“哧——”律师助理也不禁偷偷露出了鄙夷神色:“还算有点廉耻之心?”

庭审进行顺利,很快进入到质证环节,书记员来休息室召唤证人出庭。孙涵涵在推开法庭大门的那一瞬间才发现,这竟然是第一次同时见到周斌与曾诚,插足的感情,最终还是演绎成了一场三个人的大戏。

距离他们上一次相见或许是一个月前,然而这期间彼此各自经历了太多,仿佛隔了半个世纪,她迅速看了周斌一眼,周斌坐在被告席上,双手交握,低着头,始终没看她。她有些惆怅地发现短短一个月,周斌肉眼可见地衰老了,不知道是否错觉,仿佛他的发丝都透露着颓丧——周斌在最近的确霸占了法律圈八卦的头版头条,成为笑柄、事业被毁,如同遭遇中年丧子般的打击。他曾经如此强大,而今意气全无,如此不堪一击。

她对曾诚点了点头,曾诚只微微闭了眼——她本该是胜利者,看起来却是无尽的疲惫。她曾以为曾诚是畅快的复仇女神,轻轻松松手刃渣男,然而此刻才明白:一个人鼓足勇气摆脱一段烂感情的本质却是刮骨疗毒,最先痛彻心扉的不是毒,而是剜骨的自己。

曾诚主张与周斌感情已经破裂,且周斌在婚内出轨是过错方,应当少分财产。而周斌也准备了充分材料,控诉曾诚在结婚期间花钱大手大脚、从来不做家务、不尊重自己,千言万语汇成一句“结婚十余年,她连袜子都没给我洗过!”

法官木然听着,早已习惯离婚案件中的彼此指责,刑庭的法官总能看到坏人最善的一面,而民庭的法官,尤其是办理离婚案件的法官,总能看到好人最恶的一面。

证人入席,法官清了清嗓子开口,宣布了证人规则以及注意事项,然后询问:“原告这边的证人孙涵涵,提供证人证言以及相应书证,证明与被告在过去一年内,两人曾存在不正当男女关系,是否属实?”

孙涵涵一怔,这才发现此刻更应该关注的是她自己:以“小三”的名义坐在证人位置上,反而比被告更加遭受鄙夷。她咬着嘴唇,唇色发白,无比的难堪又可怜。

法官是个与曾诚同样年纪的女士,脱下了法袍,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中年妇女,她尽可能让自己的目光专业而避免额外的情绪,但在看向孙涵涵楚楚可怜的眼神时,也不免在心底产生了厌恶——就是这么一双眼睛?这么一张脸?破坏了人家的家庭。

“对,属实。”她回答,的确可怜,可惜此刻的她,连可怜都是错的。

法官又意思性地问了两句,孙涵涵一一作答。接着,法官表示:“我这边没有问题了。被告,是否需要质询原告的证人?”

法官将目光看向被告席上的周斌。

几秒后,“是的,我需要问证人几个问题。”他站起,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声音。